【题解】

本篇旨在论述我国古代音乐东西南北诸音调的始创，所以题为“音初”。本篇保留了许多古代传说，有的富于神话色彩，这些对于研究我国古代音乐的发生发展很有参考价值。文章提出“凡音者，产乎人心者也”，并攻击作为新声的“郑卫之声”、“桑间之音”，这些都反映了儒家的音乐思想。

本篇与《古乐》篇虽然都是阐述我国古代音乐的发生发展史，但《古乐》篇旨在阐述我国古代乐舞的由来，而本篇旨在阐述我国古代各种音调的产生，二者各有侧重。

【原文】

三曰：

夏后氏孔甲田于东阳山 ⁽¹⁾。天大风，晦盲 ⁽²⁾，孔甲迷惑，入于民室。主人方乳 ⁽³⁾，或曰：“后来，是良日也，之子是必大吉 ⁽⁴⁾。”或曰：“不胜也 ⁽⁵⁾，之子是必有殃。”后乃取其子以归，曰：“以为余子，谁敢殃之？”子长成人，幕动坼橑 ⁽⁶⁾，斧斫斩其足，遂为守门者 ⁽⁷⁾。孔甲曰：“呜呼！有疾，命矣夫！”乃作为《破斧》之歌，实始为东音。

【注释】

(1)夏后氏孔甲：夏代君主，名孔甲。禹的第十四代孙，桀的曾祖。后，君。田：打猎。这个意义后来写作“畋”。东阳（fù）山：古地名。

(2)盲：冥，昏暗。

(3)乳：生子。

(4)是：通“实”。

(5)不胜：经受不住。

(6)幕：帐幕。坼（chè）：裂，使动用法。橑（lǎo）：屋椽。

(7)遂为守门者：古代多用断足者担任守门之职。

【翻译】

第三：

夏君孔甲在东阳山打猎。天刮起大风，天色昏暗，孔甲迷失了方向，走进一家老百姓的屋子。这家人家正在生孩子，有人说：“君主到来，这是好日子啊，这个孩子一定大吉大利。”有人说：“怕享受不了这个福分啊，这个孩子一定会遭受祸害。”夏君就把这个孩子带了回去，说：“让他做我的儿子，谁敢害他？”孩子长大成人了，一次帐幕掀动，屋椽裂开，斧子掉下来砍断了他的脚，于是只好做守门之官。孔甲叹息道：“哎！有这样的残疾，是命里注定吧！”于是创作出《破斧》之歌。这是最早的东方音乐。

【原文】

禹行功 ⁽¹⁾，见涂山之女 ⁽²⁾。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 ⁽³⁾。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。女乃作歌，歌曰：“候人兮猗” ⁽⁴⁾，实始作为南音。周公及召公取风焉 ⁽⁵⁾，以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 ⁽⁶⁾。

【注释】

(1)行功：巡视治水之事。行，这里是巡视的意思。功，事。

(2)涂山：相传为夏禹娶涂山氏之女及会合诸侯处。其地说法不一：一说在“会稽”（今浙江绍兴西北四十五里）；一说在“寿春东北”（今安徽怀远的当涂山）。

(3)遇：这里有以礼相待的意思。指举行结婚典礼。

(4)猗（yī）：语气词，等于说“兮”。

(5)取风：即采风。古代称民间歌谣为风，于是把搜集民间歌谣称为“采风”。

(6)周南、召南：《诗经·国风》中的第一、二两部分。

【翻译】

禹巡视治水之事，途中遇到涂山氏之女。禹没有来得及与她举行婚礼，就到南方巡视去了。涂山氏之女就叫她的侍女在涂山南面迎候禹。她自己作了一首歌，歌中唱道：“候望人啊”，这是最早的南方音乐。周公和召公时曾在那里采风，就把它作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。

【原文】

周昭王亲将征荆 ⁽¹⁾。辛馀靡长且多力，为王右 ⁽²⁾。还反涉汉，梁败，王及蔡公抎于汉中 ⁽³⁾。辛馀靡振王北济 ⁽⁴⁾，又反振蔡公。周公乃侯之于西翟 ⁽⁵⁾，实为长公 ⁽⁶⁾。殷整甲徙宅西河 ⁽⁷⁾，犹思故处，实始作为西音。长公继是音以处西山。秦缪公取风焉 ⁽⁸⁾，实始作为秦音。

【注释】

(1)周昭王：西周第四代国君，名瑕。荆：楚国的别称。

(2)右：车右，又称骖乘。车右都由勇士担任，任务是执干戈以御敌，并负责战争中的力役之事。

(3)抎（yǔn）：坠落。

(4)振：救。按：《史记·周本纪》记载：“昭王南巡狩，不返，卒于江上”，《左传·僖公四年》记载：“昭王南征而不复。”均与本篇所记不同。

(5)西翟（dí）：西方。

(6)长（zhǎnɡ）公：一方诸侯之长。

(7)殷整甲：商王河亶甲，名整。西河：古地名，在今河南内黄东南。

(8)秦缪（mù）公：即秦穆公。缪，通“穆”。

【翻译】

周昭王亲自率领军队征伐荆国。辛馀靡身高力大，做昭王的车右。军队返回，渡汉水时桥坏了，昭王和蔡公坠落在汉水中。辛馀靡把昭王救起渡到北岸，又返回救起蔡公。周公于是封他在西方为诸侯，做一方诸侯之长。当初，殷整甲迁徙到西河居住，但还思念故土，于是最早创作了西方音乐。辛馀靡封侯后住在西翟之山，继承了这一音乐。秦穆公时曾在那里采风，开始把它作为秦国的音乐。

【原文】

有娀氏有二佚女 ⁽¹⁾，为之九成之台 ⁽²⁾，饮食必以鼓。帝令燕往视之，鸣若谥隘 ⁽³⁾。二女爱而争搏之，覆以玉筐。少选，发而视之，燕遗二卵，北飞，遂不反。二女作歌，一终曰 ⁽⁴⁾：“燕燕往飞”，实始作为北音。

【注释】

(1)有娀（sōnɡ）氏：远古氏族名。传说有娀氏有女简狄，是帝喾的次妃，生契（殷的祖先）。佚（yì）女：美女。

(2)九成：九重，九层。

(3)谥隘：象声词。像燕子鸣叫之声。

(4)一终：古乐章以奏诗一篇为一终，也叫一竟、一成。

【翻译】

有娀氏有两位美貌的女子，给她们造起了九层高台，饮食一定用鼓乐陪伴。天帝让燕子去看看她们。燕子去了，发出谥隘的叫声。那两位女子很喜爱燕子，争着扑住它，用玉筐罩住。过了一会儿，揭开筐看它，燕子留下两个蛋，向北飞去，不再回来。那两位女子作了一首歌，歌中唱道：“燕子燕子展翅飞”，这是最早的北方音乐。

凡音者，产乎人心者也。感于心则荡乎音，音成于外而化乎内。是故闻其声而知其风，察其风而知其志，观其志而知其德。盛衰、贤不肖、君子小人皆形于乐，不可隐匿。故曰：乐之为观也，深矣。

【翻译】

大凡音乐，是从人的内心产生出来的。心中有所感受，就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，音乐表现于外而化育于内。因此，听到某一地区的音乐就可以了解它的风俗，考察它的风俗就可以知道它的志趣，观察它的志趣就可以知道它的德行。兴盛与衰亡、贤明与不肖、君子与小人都会在音乐中表现出来，不可隐藏。所以说：音乐作为一种观察的对象，它所反映的是相当深刻的了。

【原文】

土弊则草木不长 ⁽¹⁾，水烦则鱼鳖不大 ⁽²⁾，世浊则礼烦而乐淫。郑卫之声、桑间之音 ⁽³⁾，此乱国之所好，衰德之所说 ⁽⁴⁾。流辟、越、慆滥之音出 ⁽⁵⁾，则滔荡之气、邪慢之心感矣 ⁽⁶⁾；感则百奸众辟从此产矣。故君子反道以修德，正德以出乐，和乐以成顺。乐和而民乡方矣 ⁽⁷⁾。

【注释】

(1)弊：坏，恶劣。

(2)烦：搅扰。这里指水浑。

(3)郑卫之声：即郑卫之音，见《本生》注。桑间之音：又作“桑间濮上之音”。桑间在濮水之上。传说殷纣使东官延作靡靡之乐，殷亡，延在桑间投濮水自杀，后春秋时晋国乐官涓经过此地，听到水面上飘扬着音乐声，便记载下来，这就是桑间之音。后人用它代表亡国之音、靡靡之音。

(4)说（yuè）：喜悦。

(5)流辟：淫邪放纵。（tiǎo）越：声音飞荡。慆（tāo）滥：等于说“涤滥”，放荡过分。

(6)滔荡：放荡无羁。感：熏染。

(7)乡：通“向”，向往。方：道义。

【翻译】

土质恶劣草木就不能生长，水流浑浊鱼鳖就不能长大，社会黑暗就会礼仪烦乱、音乐淫邪。郑卫之声、桑间之音，这是淫乱的国家所喜好的，是道德衰败的君主所欣赏的。只要淫邪、轻佻、放纵的音乐产生出来，放荡无羁的风气、邪恶轻慢的思想感情就要熏染人了。人们受到这种熏染，各种各样的邪恶就由此产生了。所以，君子回归正道修养品德，端正品德以创作音乐，使音乐和谐以使做事成就顺遂。音乐和谐了，人民就向往道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