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吕氏春秋》是先秦的一部重要典籍,有着十分丰富的内容。它的哲学思想、政治思想以及它所保留的科学文化方面的历史资料,是我们民族的一份珍贵遗产,我们应该给予充分的重视,进行深入的研究。这对我们了解战国末期的思想政治文化状况,具有重要的意义。
【题解】
“处方”,意为使臣民各居其分。“方”即《季春纪·圜道》篇“天道圜,地道方”、“君执圜,臣处方”之“方”。本篇旨在言臣道,故以“处方”名篇。文章开篇名义,指出“凡为治必先定分”。所谓“定分”即确定上下尊卑的等级名分。作者反复强调“定分”的重要,把它视为治国之本,认为只有君臣父子夫妇各安其分,社会才能安定。
【原文】
五曰:
凡为治必先定分 (1):君臣父子夫妇 (2)。君臣父子夫妇六者当位,则下不逾节而上不苟为矣,少不悍辟而长不简慢矣 (3)。金木异任 (4),水火殊事 (5),阴阳不同,其为民利一也。故异所以安同也,同所以危异也 (6)。同异之分,贵贱之别,长少之义 (7),此先王之所慎,而治乱之纪也 (8)。
【注释】
(1)分(fèn):名分,职分。
(2)君臣父子夫妇:这是解释“定分”的具体内容,所谓定分,就是确定这六者的名分。
(3)悍:凶暴。辟:同“僻”,奸邪。简慢:怠惰轻忽。
(4)任:职责,这里指功用,与下句“事”同义。
(5)事:职务,这里指用途。
(6)“故异”二句:同:同一,这里指人的共同欲望。异:差异,这里指人贵贱尊卑的不同等级。所谓异安同,指不同的等级名分才能保证人们的欲望得到适当满足;所谓同危异,意指放纵人们的欲望就会危害贵贱尊卑的等级名分。
(7)义:宜,这里指适当的关系。
(8)纪:关键。
【翻译】
第五:
凡治国一定要先确定名分,使君臣父子夫妇名实相副。君臣父子夫妇六种人各居其位,那么地位低下的就不会超越礼法,地位尊贵的就不会随意而行了,晚辈就不会凶暴邪僻,长者就不会怠惰轻忽了。金和木功用各异,水和火用途有别,阴和阳性质不同,但它们作为对人们有用之物则是相同的。所以说,差异是保证同一的,而同一是危害差异的。同一和差异的区分,尊贵和卑贱的区别,长辈和晚辈的伦理,这是先王所慎重的,是国家太平或者混乱的关键。
【原文】
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 (1),画者仪发而易貌 (2),言审本也。本不审,虽尧舜不能以治。故凡乱也者,必始乎近而后及远,必始乎本而后及末。治亦然。故百里奚处乎虞而虞亡,处乎秦而秦霸;向挚处乎商而商灭 (3),处乎周而周王。百里奚之处乎虞,智非愚也;向挚之处乎商,典非恶也 (4):无其本也。其处于秦也,智非加益也;其处于周也,典非加善也:有其本也。其本也者,定分之谓也。
【注释】
(1)仪:察。毫:毫毛,比喻细微之物。
(2)易貌:忽略容貌。此句和上句都是谨小而失大的意思。
(3)向挚:商朝太史令,谏纣不听而归周,周武王采用他的建议而称王天下。
(4)典:指太史所掌的国家法典。
【翻译】
如今射箭的人,仔细观察毫毛而看不见墙壁;画画的人,仔细观察毛发而忽略容貌。这是说应该审察根本。根本的东西不审察清楚,即使尧舜也不能治理好天下。所以凡是祸乱,一定先从身边产生而后延及远处,一定先从根本产生而后延及微末。国家太平也是如此。百里奚处在虞国而虞国灭亡,处在秦国而秦国称霸;向挚处在殷商而殷商覆灭,处在周国而周国称王。百里奚处在虞国的时候,他的才智并非愚笨;向挚处在殷商的时候,他所掌管的典籍并非不好。虞、商之所以灭亡,是因为没有治国之本。百里奚处在秦国的时候,他的才智并没有进一步增加;向挚处在周国的时候,他所掌管的典籍并没有进一步完善。秦、周之所以兴盛,是因为具有治国之本。所谓治国之本,说的就是确定名分啊!
【原文】
齐令章子将而与韩魏攻荆 (1),荆令唐篾将而应之 (2)。军相当 (3),六月而不战。齐令周最趣章子急战 (4),其辞甚刻 (5)。章子对周最曰:“杀之免之,残其家,王能得此于臣。不可以战而战,可以战而不战,王不能得此于臣。”与荆人夹沘水而军 (6)。章子令人视水可绝者 (7),荆人射之,水不可得近。有刍水旁者 (8),告齐候者曰 (9):“水浅深易知。荆人所盛守,尽其浅者也;所简守,皆其深者也。”候者载刍者,与见章子。章子甚喜,因练卒以夜奄荆人之所盛守 (10),果杀唐篾。章子可谓知将分矣。
【注释】
(1)章子:战国时人,齐威王、宣王时为将。
(2)唐篾:楚怀王将。
(3)当:面对,对峙。
(4)周最:战国周人,纵横家。趣(cù):通“促”,催促。
(5)刻:尖刻,严峻。
(6)沘(bǐ)水:安徽淠河的古称,发源于沘山,北入淮河。军:驻军。
(7)绝:横渡。
(8)刍(chú):割草。
(9)候:伺探,侦察。
(10)奄:通“掩”,突袭。
【翻译】
齐王命令章子率兵与韩魏两国联合攻楚,楚命唐篾率兵应敌。两军对峙,六个月不交战。齐王命周最催促章子迅速开战,言辞非常尖刻。章子回答周最说:“杀死我,罢免我,杀戮我的全族,这些大王对我都可以做到;不可交战而硬要交战,可以交战而不去交战,这些,大王在我这里办不到。”齐军与楚军隔沘水驻军对垒。章子派人察看河水可以横渡之处,楚军放箭,派去侦察的人无法靠近河边。有一个人在河边割草,告诉齐军的侦察人员说:“河水的深浅很容易知道。凡是楚军防守严密的,都是水浅的地方;防守粗疏的,都是水深的地方。”齐军的侦察人员让割草的人上车,和他一起来见章子。章子非常高兴,于是就乘着黑夜用精兵突袭楚军严密防守的地方,果然大胜,杀死了唐篾。章子可说是知道为将的职分了。
【原文】
韩昭釐侯出弋 (1),靷偏缓 (2)。昭釐侯居车上,谓其仆 (3):“靷不偏缓乎?”其仆曰:“然。”至,舍 (4),昭釐侯射鸟,其右摄其一靷 (5),适之。昭釐侯已射,驾而归。上车,选间 (6),曰:“乡者靷偏缓,今适,何也?”其右从后对曰:“今者臣适之。”昭釐侯至,诘车令 (7),各避舍 (8)。故擅为妄意之道,虽当,贤主不由也。
【注释】
(1)弋(yì):以带有丝线的箭射鸟,这里泛指射猎。
(2)靷(yǐn):骖马拉车所用的皮带。偏缓:骖马居于服马两侧,偏缓指一侧的皮带松了。
(3)仆:车夫。
(4)舍:车停下来。
(5)右:车右。摄:收束,结系。
(6)选间:一会儿。
(7)诘(jié):责问。车令:官名,负责管理君主所乘车马。“靷偏缓”是车令失职,所以责问他。
(8)各:指车令和车右。避舍:离开住室而露宿于外,这是惶恐请罪的表示。车令失职,车右侵职,都是不守其分,所以避舍请罪。
【翻译】
韩昭釐侯外出射猎,边马拉车的皮带有一侧松了。昭釐侯在车上,对他的车夫说:“皮带不是有一侧松了吗?”车夫说:“是的。”到了猎场,车停了下来,昭釐侯去射鸟,他的车右把那侧松了的皮带收紧,使它长短适宜。昭釐侯射猎结束,驾车回去,上车以后,过了一会儿,说:“先前皮带有一侧松了,现在长短适宜,这是怎么回事?”他的车右从身后回答说:“刚才我把它调整合适了。”昭釐侯回到朝中,就此事责问车令,车令和车右都惶恐地退避请罪。所以,擅自行动、凭空猜测的做法,即使恰当,贤主也不会应允。
【原文】
今有人于此,擅矫行则免国家 (1),利轻重则若衡石 (2),为方圜则若规矩 (3),此则工矣巧矣,而不足法。法也者,众之所同也,贤不肖之所以其力也 (4)。谋出乎不可用,事出乎不可同,此为先王之所舍也。
【注释】
(1)矫(jiǎo)行:假托君命所采取的行动。矫,假托。
(2)利:当为“制”字之误。制,裁断,确定。衡石:对衡器的通称。衡,测定重量的器具。石,重量单位,一百二十斤为一石。
(3)圜:同“圆”。
(4)以:用。
【翻译】
假如有这样一个人,擅自假托君命行事可使国家免于祸患,判断轻重可以像衡器那样准确,画方圆可以像用圆规矩尺那样标准,这种人精巧是很精巧,但是不值得效法。所谓法,是众人共同遵守的,是使贤与不肖都竭尽其力的。计谋想出来而不能采用,事情做出来而不能普遍推行,这是先王所舍弃的。